知天命之人,和那些尚且年纪轻一些的,想法截然不同。五十岁,从年龄上划分,是个分水岭。年轻一些的,哪怕仅仅只相差一岁,想的总是往前冲。往前的目的,无非是为了那种生命目标的未竟。而五十岁以上的人,哪怕是刚刚过了五十岁,做事上总是往回收着做,讲究的是谋物而不是谋事。谋事则是为了谋人,知天命之人则耻于此。谋物则多了些谋道的意味,说起来是很有意思的。年龄再大一些,或花甲,或古稀,连谋物都省了,是谋味道。
谋物的人有个特点,就是于物件的随心所欲。本人有一友,在北京某所大学里做中文教授。说起来也是著作等身的人。三十年前,在其四十余岁时,崇儒,自号怀礼,以周礼所述思想著述。给学生们上课时,则是一身笔挺的西装,风度优雅卓然,当时的学生们都喜欢上他的课。为何?因为他的课总是能出洋相。他戴着一副深度的近视眼镜,即便如此,在他上课的时候也总是看不清后排的同学。而前两排的同学,他也总是张冠李戴。
那时,他正在谋求副教授的职称。在学校里,有教授职称的人不多,而每年能晋升副教授的名额就那么几个,竞争对手多,他不得不发奋。而且,他还必须跟对了人。冯教授和吴教授在学校里是两个山头,各有一班人马。他是吴教授的弟子,在学术上自然继承了吴教授的衣钵,而对冯教授的学术观点进行猛烈攻讦。可巧,吴教授因为生活作风问题出糗,他们这一派人马树倒猢狲散,这样一来,他不得不投诚到冯教授的山头。于是,冯教授的人马不拿他当自己人,吴教授的人马视之为叛徒。为此,他的副教授职称一拖就是五年。
他愤愤不平,却没人同情他。三十功名尘与土,他四十了尚且没有着落。八千里路云和月,则是他这几年的写照。在学校里没了地位,他被借调到外校去做培训。这一外出就是十年。冯教授死于意外之后,学校里吴教授的人马声势一下壮大,他被补充进来,副教授的职称有了,他却觉得极累。懵然混了几年,已经到了知天命之年。
还是在外出浙江大学期间,他喜欢上了硬木家具。因为是借调性质,时间上就很充裕,他四外乱走,到民间,到当地老百姓的家里去,看到很多破旧的家具。他如获至宝,用自己那点微薄的工资买回来。他老婆是个典型的农村妇女,对这些家具非常不屑,认为是劈柴,动不动就要拿来烧火。这位懵懵然晕晕然的先生则如被要了命一般,睁着一对斗鸡眼,对着老婆摇头大叹: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!他老婆眼睛一瞪,揪住了他的耳朵道:放屁!
他依然故我,每个月一发薪水,只给老婆摔下三十块钱,扭头就往外跑,椅子、案子、架子床等,没少往家里鼓捣。回北京的时候,还专门找了一辆解放,装了满满登登的一大卡车,从杭州运回来。他老婆哭天抢地的,他不为所动。不巧的是,路上翻了车,他立刻从驾驶楼子里跳出来,去查看那些破家具是否受损,连老婆的腿伤了都没顾上。北京的房子很小,学校里的大房子没他的份,只有一个小两居,他竟然拿出来一间专门装这些破家具。每天一回家,什么事都不干,只是往屋子里一扎,看着那些破家具吃吃发笑。他老婆说:疯了!他不屑,摇头晃脑地说: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!家业兴盛之气,全凭于此。
六十五岁上,怀礼先生的儿子要结婚。结婚没有房子不行,他老婆跟他说,你不给儿子弄来房子,咱就离婚。怀礼先生随手一指那些家具,说,这还不容易?果然,没几个月的功夫,怀礼先生就拿几件家具换了一套三居室楼房!儿子有了孩子,怀礼先生的小两居就挂满了万国旗,屋子中间拉上了好几根绳子,挂着尿褯子。偶尔,怀礼先生还会坐在太师椅上,把孩子聚过头顶,冲着孙子的那雄赳赳的小鸡鸡忍不住发笑,口中不停地叨咕着:仓廪足而知礼仪。小孙子撒了一脸的尿也不以为意,乐呵呵地说,天意! (刘钊/文)
(来源:中国红木古典家具网)